《陈年喜的诗》作者矿工诗人陈年喜,今年还读了一本外卖诗人的《赶时间的人》,也很惊喜。脚下是泥泞的土地,心中是灿烂的繁星。我喜欢生活与生命的厚重烙刻在他们心灵的痕迹,有心酸艰苦,但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向上的力量。
部分节选如下:
这些年身如飘蓬 除了一盏灯 一场大雪 只有诗歌把我接纳
从本质上说,所有的诗歌都是挽歌,挽长天落日,也挽孤夜寒声,挽大江大河,也挽每一株小草,挽青春、生死、无尽的时间。
浓密叶片的深处 我看见过一颗 深秋里唯一的 黄澄澄的果实
人一辈子 像马一样急促 但谁也走不到路的尽头 谁也不能从一条路走到另一条路上
我曾长久注视过一株稻穗 注视过它的沉重和轻盈 在太阳落下的黄昏 它们大面积说话 那无边无际的语言被蛙声听懂
朝霞中的它们 还有核桃树的叶子被镀上了一层共同的光晕 峡河在山下静静流淌
天黑了 街头的灯光依次亮起来 照彻这座巨大的城市 初秋的风吹亮什刹海的波涛 也吹动玄武门上远去的钟声
世上的路并不都通向远方 时钟的飞速转动 也是另一种彷徨
一树合欢照江流 照一个人一生少有的悲伤 它是汹涌的 有波涛的苍黄
命运一直是这样 翻过一座山 还有一座山 通往山顶的路逼仄 陡峭 飘摇 蜿蜒 苦楝子开满路途 唯有合欢越来越少
多少年里对着那些卑微的 沉重的物事和命运 她总是先轻轻地吹一口 然后用尽一生的力气接住
岁月是永恒的 善变的是人类的命运
世界的变化云翻雨覆 而内心的更易何其缓慢
其实人的奔波不过是黑发追赶白发的过程 我们想想有什么不是徒劳呢 作为徒劳者 奔跑在徒劳的事物之间 努力而认真
我们对于爱情的理解总是过于繁复 除了锦开花簇还有细细地 缝补
人类的智慧让离别更加便捷 快速黄昏即将降临 阳光铺满了广场 我突然没有了悲伤 只有感动 在一个火车开动的下午 让我看见了告别以及告别的轻重
杏花岁岁结出青杏
相对于遥远的过往 我更爱河上黄昏的汽笛 它拖动长长的水流 也拖动沿岸将熟的黄橙
羊群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红柳要到秋天才红 红柳招揽北风是葡萄下架后的事情 在海拔最低的吐鲁番盆地 没有传奇 无草而肥的羊群是最大的奇迹
二〇〇六年夏天 一群人翻越天山 天山阔大无边 以一群羊做背景 羊群是流动的 但比天山还沉默 火车是跑动的 一群人比火车还要沉默 羊群的沉默多么饱满 我们的沉默早已空空荡荡
时间一直这样把一只果子变腐 把一个早晨迁徙到另一个暮境
把吹过的风 把经过的死再经历一次 同样需要伟大的勇气
人间所有的思念总是慢于植物的速度和尺度
历史和爱情总是延续惊人的相似 传说有新奇但从未有过新意
山桃花沉默 用骨朵说出内心的矜持
我看见漫山的花木 要么未开要么已经开尽 只有大云寺孤零零站立在兜头大雨中
历史轻薄 谁没干过献媚的勾当 时间的宽容在于 从不秋后算账
山河与建筑 有什么秘密可言 无非是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无非是旧痕再覆新苔 地理的每一次洗牌都是落日的局 唯有大雨不容篡改
赤红的山脊拒绝落日的和解 寸草不生是它的使命
时间就是这样能让朱颜改 也能让铁树枝头年年开出无改的繁花
一只蝴蝶从镜框里飞过 又在一丛苦楝子花上落下 仿佛那句无法猜透的谶语
多少年来 我们对地理的理解一直停留于山水 其实山水并无新意 比如盘锦有什么能比落在其上的一场大雪更有意思呢 它落在百尺高楼 也落在穷人的院子 使一条大河的美德在大雪之下重被提起 而一群麻雀借一片背阴的雪地绘画出万物共同的晚景
动车追逐着Wi-Fi 将时间送向一个更加破碎的远方
所有的生者与死者拥风而眠 如一树玉兰叶的阴面与阳面
花春巷桃花初开 新春无涯 诗意与浪漫填满了季节不多的空间
地里的玉米已经怀穗 它安静的长势让万物羞愧使我深信 所有的黄金都不能让它转过身子
比起热闹的世界 他们更爱白纸上的清贫
她们的疲倦与遗忘 正好配得上这长途漫漫的夜晚 成为世界最后的诗篇
所有的命运 总是呈现出与追赶相反的镜像
父亲一些时候愿意抱起你 放在疲惫的肩头或者膝上这时候 他把世间的所有都放下了 他变得很轻 多少事物可有可无 任迎面的生活翻山越岭
一棵树与另一棵互相倚靠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成为亲人 一些时光接过一些时光 一些死亡落在一些死亡上 我爱这绵亘的漫长
战争的烽烟何曾消弭 死亡与生存争夺着同一片高地
文字建构的世界日益晦涩屑碎 唯自然保持原始的力量与气象
暮晚 山雨初霁 月亮像一朵杜鹃开在秦岭西峰
在一个只生长风景的地方 贫穷总是唯一且低调的
在抵达尽头之前 像音符逃出响器 完成一次失败的转头
古老的黄河静静流淌 十里槐林甘芬荡漾 黄花犬善解天意 露星星的帐篷就是故乡
渐老的人在墙角独自打旽 白露已过 一场秋雨一场寒 月季繁艳 在风中飘落 落在身上的几瓣将他残破的梦抚慰
苦楝树显得更加高大 夜间雪为它长出了新的叶子
喧嚣的日月在山脚的大河上亡命流淌